榆錢鋪上翠色如貓眼,炒蛋在下似金虎伏臥。筆者玩心重,遂私底下給榆錢炒雞蛋取了個不著調的名字:碧眼金虎菜。

買春無計托花神,費盡榆錢不計緡。北方的春天總要姍姍來遲。
乾燥微帶寒意的東風像鳥翼,碰撞拍打毫無萌動的榆樹枝,沒幾下便將榆芽拍了出來。沒人注意到它們,怕冷沒睡醒似的蜷縮成一個個小疙瘩,像小牛沒長出來的犄角,遠遠望著只當是尋常樹木返青。可一場雨之後,你再去看,枝上一簇簇疊起如復瓣櫻花的榆錢長出來了!
圖/Shizhao -https://commons.wikimedia.org
我總覺得一場春雨和榆錢是最相宜的。秦嶺淮河以北的春季簡直是風的代名詞,刮了一冬的北風尤嫌不足,三四月份還要刮東風。中醫講“東風動而肝風動”,乾燥的春季易引肝病,最直接就是生肝火,脾氣急躁。這時節來場如油酥雨,濯一濯凍土塵霜,潤一潤萬物燥裂,大有為新生活洗禮的儀式感。榆錢喝了這聖水,便由小小的、薄薄的、皺縮的模樣徹底舒展開來。管它是老院胡同,還是廊前簷下,有榆樹的地方就有榆錢。
榆錢又叫榆莢,榆仁;顧名思義,它形狀大小如銅錢。顏色嫩綠,中間有扁圓軟核,外緣薄扁處隱隱可見脈絡,像綠翅昆蟲的翅絡。光線明亮處,這幾條脈絡顯得格外有生命力,彷彿包著鼓鼓的是一顆小小的心臟在跳動。而格外飽滿新鮮的榆錢竟像是翠玉雕刻出來的,質樸而別緻,果實肉厚多汁。若非親耳聽到風過的沙沙聲,必會想像它們發出環珮相撞的清泠脆音。一片片榆錢碧綠圓潤,繁花似的長在光禿禿的榆樹上,綠得這樣新,這樣好看,任誰都會抬頭望一望,然後心裡說:“噢,春天真的到了。”
圖/Milly米莉@下廚房
“買春無計托花神,費盡榆錢不計緡。”宋朝詩人華嶽頗為風趣,以榆錢賄賂花神,慷慨不計數。我倒是替小榆錢鳴不平,這華嶽只曉得鶯時蘭時是春,殊不知榆錢累累亦是春。雖非花非葉,可果實多在秋天才有,春天的榆錢算彌足珍貴了。
柳樹尚可“碧玉妝成一樹高”,翡翠錢幣又當價值幾何?何況它還長得可可愛愛。
更何況它還能吃呢!
視頻源:紀錄片《味道中原》
記得小時候學一篇寫榆錢的課文《夢裡榆錢香》,饞了我好久。如今嚴冬剛去,積攢了一身的脂肪尚未耗盡,總想著吃點清淡別緻的東西。所以,榆錢就應運而生地長出來了。
對於吃,我覺得應該懷著虔誠的心情去品味,方不負萬物饋贈。採一把新鮮的榆錢放在嘴裡嚼著,滿口是雨水和陽光的味道,不濃不烈不易察覺的清甜。薄的榆錢要多咀嚼研磨幾下才出味道,嚥下必覺生津止渴,連咳嗽也緩解不少。
這樣的好東西自然不拘泥於一種吃法,北方人也喜歡將它做成榆錢窩頭,榆錢餅子,也是取榆錢的清甜風味。
視頻源:紀錄片《味道中原》
而不得不提的是榆錢炒雞蛋。
剛擇的榆錢放置清水中,榆錢輕飄飄的浮在水面,倒有幾分小萍漲綠的野趣。拿笊籬撈出備用,一塊麻將大的肥肉微微顫著,在八成熱的鐵鍋上滑將幾下,一面煎的黃焦香。看官莫慌,無需談高飽和脂肪酸色變,不過是藉其一二味;再看鍋面如鏡面,油亦不能匯聚成珠就是了,榆錢便被倒入貼鍋翻炒,沾了油的碧綠色澤濃郁,蛋液金黃流動,而後凝固包裹,竟大有金相玉質之美。時間不必長,拈一小搓霜雪細鹽均勻灑入,鹽粒融化盛出。不拘是什麼青花盤粗陶碟還是白瓷碗,往上一放都好看。
炒榆錢/圖/三獵/commons.wikimedia.org
榆錢鋪上翠色如貓眼,炒蛋在下似金虎伏臥。筆者玩心重,遂私底下給榆錢炒雞蛋取了個不著調的名字:碧眼金虎菜。
“人間至味是清歡。”簡簡單單,甚至不加調味,夾一筷子嘗,確實也算得上一道菜。有了雞蛋,榆錢不寡味;有了榆錢,葷油不膩膈。清清爽爽,甘咸俱佳,軟彈好嚼,再胃口不振的人也能吃幾口。
雖算不得什麼珍饈美饌,獨屬春天的味道卻別具一格。食畢,抹抹嘴,春困欠伸,難怪說是“夢裡的榆錢香”。
圖/盈盈愛下廚@下廚房已獲授權
榆錢能吃,榆樹皮也能磨粉和麵。從前人們吃它是物質匱乏年代的無奈之舉,如今富含膳食纖維的榆皮面成了減肥促排便的“保健食品”。中醫認為,榆皮性寒,磨粉加酒外敷跌打磕碰處,斂傷止血有奇效。榆皮面餃子最有名,可惜我沒吃過,不便描述,有機會定要一嚐。寫到此處,持筆如持箸,竟要食指大動了。
想不起上一次吃榆錢是什麼時候了,記憶裡一直有它的清甜味道,記憶裡的春天也一直是明亮,鮮豔,富有生命力的。窗外積雪未融,山風料峭,彷彿離風暖花開還很遠。然而我們並不慌張的期待著一個又一個春天,因為我們知道它總歸會來。酥雨濕貼輕紅小,百草權輿入饌鮮。試問象牙指何處,金絲虎上灑榆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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